第一百四十三章:索取的价码
朴贞子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,在郑家门口狭小的空间里激起无声的巨浪。空气仿佛凝固了。郑汉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却又气得一时失语。明元担忧地看向银珠,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。金珠则猛地抬起头,眼神复杂地看向欧妈,又迅速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银珠,手指绞紧了衣角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隐约的期待。只有朴基正,他依旧沉稳地站在银珠身侧,目光平静地看着朴贞子,但那平静之下,是毫不动摇的支持。
银珠感受到握着自己手的朴基正微微收紧的力道,心中那片冷然里生出一股坚定的力量。她脸上的淡笑未变,甚至更柔和了些,仿佛没有听出欧妈话中那赤裸裸的索取意味,只是顺着话头,用一种近乎商讨工作的平静语气问道:“帮衬家里是应该的。只是欧妈,您说的‘多帮衬’,具体是指什么呢?还有欧尼的婚事,我又该怎么‘帮衬’?您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?”
朴贞子见银珠没有立刻拒绝,反而“虚心请教”,顿时心花怒放,觉得女儿果然还是识大体、顾大局的。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,拉着银珠的手就往里走,仿佛生怕到手的“肥羊”跑了:“哎呀,站在门口说什么,进来坐下慢慢说,慢慢说!基正也进来再坐会儿,喝杯茶!”
郑汉采忍无可忍,低吼道:“贞子!你还有完没完!孩子明天还要上班!”
朴贞子此刻哪里听得进去,回头瞪了丈夫一眼:“就说几句话能耽误多少功夫?这可是关系到家里和金珠终身大事的重要事情!银珠都没说不听,你嚷嚷什么!”说着,不由分说地把银珠又拉回了客厅。
朴基正对郑汉采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,低声说道:“阿加西,没关系,听听阿嘎西的想法也好。”说着,也坦然跟了进去。明元叹了口气,拉着胜美也重新坐下。金珠犹豫了一下,默默跟了过去,坐在了离欧妈稍远的位置。
众人重新落座,气氛比晚餐时更加诡异。朴贞子兴致勃勃,仿佛要宣布什么天大的喜事。郑汉采面沉如水,胸口起伏。明元眉头紧锁,胜美则低着头,尽量减少存在感。金珠坐立不安,眼神飘忽。银珠和朴基正却像置身事外的观察者,一个平静无波,一个沉稳如山。
“银珠啊,”朴贞子清了清嗓子,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,“你看,现在情况是这样的。首先,家里呢,以前条件一般,阿爸工资也就那样,欧妈我现在工作工资也就那点点,好不容易把你们姐弟三个拉扯大。现在你出息了,成了大医生,收入高,这改善家里生活的责任,你是不是应该多承担一些?”她顿了顿,观察着银珠的脸色,见银珠依旧平静,便继续说道:“我也不多要,以后家里的生活费,还有这房子的物业、水电杂费,你看……”
银珠轻轻打断她,语气依旧平和道:“欧妈,赡养父母是我的责任,这一点我从不推卸。我会按照法律规定和普遍标准,每月支付您和阿爸赡养费,确保二老晚年生活无忧。至于具体数额,我们可以参考一下现在的物价水平和普遍标准。”她没有接“承担大部分家用”的话头,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有法可依、有例可循的“赡养费”,并且刻意强调了是“您和阿爸”,而非模糊的“家里”。
朴贞子愣了一下,显然对“赡养费”这个法定词汇感到些许不适,这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,少了亲情味儿。但她很快调整过来,挥挥手说道:“哎呀,什么标准不标准的,自己家人还算那么清楚干嘛?欧妈的意思是,你现在收入高,多拿一点出来,让家里宽裕些,阿爸欧妈脸上也有光不是?你看隔壁家儿子,一个月给家里……”她开始举例。
“欧妈,”银珠再次平静地打断,目光清明地看着她,“每个家庭情况不同。我和基正哥也即将组建自己的家庭,需要有合理的规划。赡养费的部分,我会负责,并且会保证您和阿爸的生活质量。至于其他额外的、超出基本生活需求的消费,或者帮助其他家庭成员,那属于我个人的情感选择,而非义务。我们还是先谈谈您觉得多少赡养费是合适的?”她再次将话题精准地定位于“赡养父母”这个核心义务上,并且暗示了即将到来的自身家庭责任,堵住了朴贞子试图模糊概念、扩大索取范围的企图。
朴基正适时地开口,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阿嘎西,银珠说得对。赡养父母是子女的本分,但如何赡养,也需量力而行,并合乎情理。我和银珠未来也有生活计划,我们会共同承担。至于帮助兄弟姐妹,那是情分,并非本分。”他巧妙地用“情分”和“本分”划清了界限,立场鲜明地站在了银珠一边。
朴贞子被两人一唱一和堵得有些气闷,尤其是朴基正这个“外人”也插话,让她更是不快。但她不敢直接得罪朴基正,只好把火力集中到银珠身上,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满:“银珠,你怎么分得这么清楚?都是一家人!好,赡养费的事先放放,再说你金珠欧尼的事!”她终于图穷匕见,将真正的目标抛了出来。
“你金珠欧尼和基丰感情好,结婚是迟早的事。”朴贞子挺直腰板,声音也提高了些,仿佛在宣布一项重要决议,“可基丰家是什么条件?阿爸是小学校长!书香门第!我们金珠嫁过去,嫁妆要是太寒酸,不是让人家看不起吗?你让金珠在婆家怎么抬得起头?你这做东森的,现在这么有本事,难道忍心看你欧尼受委屈?朴贞子当着基正面说基丰家,气的完全忘了朴基丰是朴基正的东森。”
金珠听到这里,头垂得更低,脸颊泛红,不知是羞是恼。
朴贞子越说越激动,仿佛已经看到了金珠因嫁妆微薄而在婆家受气的场景:“所以,金珠的嫁妆,必须办得风风光光!首饰、家电、甚至新房的……嗯,一部分钱,你这个做东森的,都得帮忙出!而且不能出少了,必须配得上朴家的门第!”她终于说出了最核心的要求——让银珠为金珠置办丰厚的嫁妆,甚至暗示要出新房的首付。
此言一出,客厅里一片寂静。郑汉采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朴贞子:“你……你疯了吗?!让银珠给金珠出嫁妆?还是这么离谱的要求!金珠结婚,自有我和你这个当父母的操心,有基丰家操心,什么时候轮到要东森来负责嫁妆了?!还要出新房的钱?朴贞子,你的心让狗吃了吗?!”
明元也再也忍不住,腾地站起来说道:“欧妈!您这要求太过分了!银珠怒那的钱是她自己辛苦赚的,凭什么要用来给金珠欧尼办嫁妆?这没道理!”
胜美轻轻拉着明元的衣角,示意他冷静,但眼中也满是震惊和不认同。
金珠猛地抬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带着哭腔喊道:“欧妈!你别说了!我不要银珠的嫁妆!我不要!”她的自尊心在此刻被欧妈撕扯得粉碎。
朴贞子却像是被架在了火上,下不来台,反而更加强硬:“你们懂什么!我这是为金珠好!为这个家好!银珠有能力,帮帮金珠怎么了?长姐如母,她金珠以前对银珠也不错(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虚),现在东森有能力了,回报一下金珠欧尼不是应该的吗?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金珠欧尼嫁得寒酸?”
“欧妈,”银珠的声音再次响起,依旧没有太大的波澜,但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静,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她看着朴贞子,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,“您为欧尼着想的心,我明白。”
她话锋一转,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力量:“只是,我有点疑惑,想向欧妈请教一下。”
朴贞子被银珠过于平静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毛,硬着头皮说道:“你……你有什么疑惑?”
银珠微微向前倾身,目光直视着朴贞子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您为欧尼规划的这份‘配得上朴家门第’的嫁妆,预算是多少?或者说,您觉得,我具体应该出多少钱,才算‘帮衬’了欧尼,才算没让她‘受委屈’?”
她顿了顿,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具体数字,然后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追问道:“还有,您提到新房的首付。请问欧妈,您觉得,我该出多少,才算合适?是三分之一?一半?还是全部?”
“您给我一个具体的数字。我也好掂量一下,我这个刚入职、收入‘也就是普通水准’的东森,到底能不能‘帮衬’得起。”
银珠的问题,像一连串冰冷的子弹,精准地射穿了朴贞子道德绑架和情感勒索的外衣,将这场索取赤裸裸地还原成了金钱与数字的交易。她没有愤怒地驳斥,没有委屈地哭诉,只是用最理性、最直接的方式,让朴贞子那点算计无所遁形。
朴贞子彻底愣住了。她没想到银珠会如此直接地问出“多少钱”这个问题。她本能地想胡搅蛮缠,说“当然是你有多少力出多少力”,但在银珠那清澈冷静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,那些含糊其辞的话竟然说不出口。她张了张嘴,脸涨得通红,半晌,才憋出一句:“这……这我哪能说得准?当然是越多越好!总不能太寒酸吧!”
“寒酸的标准又是什么呢?”银珠毫不放松,继续追问,“是参照隔壁李太太女儿的嫁妆标准?还是参照朴家姑姑女儿出嫁时的标准?欧妈,总得有个参照物吧?不然,我怎么知道,出多少钱,才不算‘寒酸’,才能让欧妈您满意,让金珠欧尼在婆家‘抬得起头’?”
银珠的每一个问题,都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解剖着朴贞子话语中的漏洞和荒谬。她把一个基于亲情幌子的无理要求,彻底变成了一场可以量化的商业谈判,而在这场谈判中,朴贞子手中没有任何合理的筹码。
金珠再也受不了这种公开的、将她的婚姻明码标价般的羞辱,猛地站起身,哭着喊道:“够了!我不要!我什么都不要!我的婚事不用你们管!”说完,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房间,重重关上了门。
朴贞子被金珠的反应吓了一跳,更是恼羞成怒,把火气都撒在了银珠身上:“郑银珠!你看看你!把你欧尼都气哭了!有你这么跟欧妈说话的吗?我问你要多少钱了吗?我就是让你这个做东森的有心一点,多帮帮你欧尼!你怎么就这么冷血!这么算计!”
郑汉采再也看不下去,猛地一拍桌子,怒吼道:“朴贞子!你闹够了没有!丢人现眼!银珠问得对!你倒是说说,你想要多少钱?你说啊!你把银珠当什么了?你的提款机吗?我郑汉采还没死呢!金珠的婚事,有我操心,用不着你在这里逼银珠!”
明元也气愤地说道:“欧妈,您真的太让我们失望了!银珠怒那不容易,您不能这样!”
朴基正这时缓缓站起身,他身材高大,此刻站起来,自然带着一股压迫感。他依旧保持着礼貌,但语气十分严肃:“阿嘎西,请恕我直言。您的要求,于情于理,都说不通。银珠对父母有赡养义务,但对欧尼,没有任何法律甚至道德上的义务必须资助其嫁妆。金珠小姐的婚事,理应由伯父伯母和基丰的家人们共同商议。您这样要求银珠,不仅不合理,而且会对银珠和金珠小姐的姐妹感情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。作为银珠的未婚夫,我无法认同您的做法,也会坚决支持银珠维护她自身的合法权益。”
朴基正的话,条理清晰,立场坚定,彻底堵死了朴贞子所有胡搅蛮缠的可能。
朴贞子看着眼前的一幕:丈夫怒目而视,儿子满脸不认同,未来女婿言辞犀利,而那个她一直以为可以拿捏的女儿,则用一种冰冷的、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她。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孤立了,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,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。
“好!好!你们都是一伙的!都来欺负我这个老太婆!”朴贞子一屁股坐在地上,拍着大腿哭嚎起来,“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!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,成了名医了,就不认娘了!帮帮欧尼都不肯!我的金珠啊,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,有个这么有钱的东森,却一点光都沾不上啊……”
她开始用最传统的“一哭二闹”方式来施加压力。若是以前的银珠,或许会因此感到内疚和痛苦,但此刻的银珠,看着欧妈撒泼打滚的样子,心中只有一片悲凉和彻底的明悟。以及心底为原身银珠的悲哀。她知道原身银珠一直想得到欧妈的爱。却一丁点也得不到。
银珠缓缓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哭嚎的欧妈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盖过了朴贞子的噪音:“欧妈,您不用这样。”
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镇静力量,让朴贞子的哭嚎不自觉地小了下去。
银珠环视了一下客厅,目光从愤怒的阿爸、担忧的东森、沉默的胜美,以及紧紧站在她身边的朴基正脸上掠过,最后重新落回朴贞子身上。
“关于赡养费,我会咨询一下普遍标准,定下一个合理的数额,每月按时支付到阿爸的账户上,确保您和阿爸的生活。”她先明确了最基本的义务,并且特意强调是“阿爸的账户”,避免被欧妈滥用。
然后,她看着朴贞子,说出了今晚最核心的宣告,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:“至于金珠欧尼的嫁妆,乃至任何其他超出赡养义务的要求——”
她停顿了一下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“我,郑银珠,拒绝。”
“我的收入,是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和专业知识获得的。如何支配,由我自己决定。我会用于我和基正哥未来的家庭,用于我职业的进一步发展,或许也会用于我认为值得的公益事业。但没有一分钱,应该被用于满足您不切实际的虚荣心,或者为欧尼的人生进行不必要的‘镀金’。”
“欧尼的人生,应该由她自己和未来伴侣共同负责。我作为东森,会在她结婚时,送上我作为东森的一份心意和祝福,但绝不会承担本不该由我承担的责任。”
“这就是我的态度。不会改变。”
说完,银珠不再看瘫坐在地、目瞪口呆的朴贞子,转身对郑汉采和明元说道:“阿爸,明元,胜美,时间不早了,我和基正哥先回去了。”
郑汉采看着女儿,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结,有心疼,有愧疚,也有终于看到女儿强大起来的欣慰,他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好,回去吧,路上小心。”
明元也红着眼圈说道:“怒那,基正哥,你们先走吧,这里……有我和阿爸。”
朴基正对郑汉采和明元微微颔首,然后紧紧握住银珠的手,柔声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银珠点点头,任由朴基正牵着自己,转身,挺直脊背,步伐稳定地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家门。身后,传来朴贞子更加尖厉的哭骂声,但那些声音,似乎已经无法再穿透银珠用理智和坚定筑起的盔甲。
夜风微凉,吹在脸上,带来一丝清醒。坐进车里,银珠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,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排出。
朴基正没有立刻发动车子,而是侧过身,轻轻将银珠拥入怀中,抚摸着她的后背,低声道:“做得很好,银珠。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。”
银珠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,感受着那份无言的支撑,疲惫中带着一丝解脱:“我只是……不想再被绑架了。以前是情感绑架,现在是道德和金钱绑架。是时候彻底划清界限了。”
“你做得对。”朴基正肯定地说,“一味退让,只会让贪婪变本加厉。明确的拒绝,虽然会带来暂时的风暴,但却是建立健康关系边界的基础。只是,接下来,你欧妈恐怕不会轻易罢休。”
银珠抬起头,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:“我知道。所以,我需要主动出击了。基正哥,帮我联系一位可靠的律师吧,我想正式咨询一下关于赡养费的法律规定和支付方式。另外……”
她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“是时候召开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了。有些话,有些账,该摆在台面上,一次性说清楚了。”
第一百四十三章完